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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穆清闻言,心头一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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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二人又烧了些剩余的经文元宝,瞧着天色墨意渐浓,便理了衣容,对着墓碑再跪拜后往驿传走去。
    穆清静静地跟在宋修远身后,望着宋修远英挺高大的背影,想起方才于太液池畔,薛后所言。
    “吾听闻镇威侯每每凯旋,便要至阳陵祭拜父母,此番班师回京,将莫夫人也带上吧。”
    或许是因为宋修远方才好听的承诺,又或许是心底里存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侥幸与期望,穆清开口问道:“将军今日带我来阳陵,可是因皇后殿下之故?”
    宋修远闻言驻足,转过身来,却哪知穆清出了神,一下便撞进了他怀里。宋修远瞧着穆清吃痛的样子,不禁莞尔,伸手替她重新戴上被撞掉的斗篷兜帽,缓缓道:“今日带夫人来此,的确是因殿下所言而临时起意。”
    穆清眸底的清浅光亮渐渐黯淡。
    “我原想明日与夫人来此,今晨已命林俨来此备好祭祀事物。”
    穆清还未理清思绪,宋修远又道:“现下赶不及郢城的宵禁,如此,便要委屈夫人今夜在驿传内歇一晚了。”
    ☆、陵驿
    夏朝立国开朝已有百余年,诸多官制早已与前朝大不相同,唯独邮驿体系承自前朝,五里设邮,十里设亭,三十里设驿传。
    阳陵驿是阳陵外最后的驿传。
    自开国的高祖皇帝在陵寝外设置陵邑,迁入边境豪强氏族起,后世的三位帝王皆承袭了这一规制。明安帝的阳陵虽犹未建成,但阳陵邑却早已开始接纳各处的氏家大族。三年前东境越国归属夏国,因而自两年前起,明安帝的阳陵邑又不断有越地氏族迁入。
    穆清同宋修远走回驿传时已是上灯时分。
    驿传内的啬夫刚安置完一批越国车马,还未座下歇口气,便见宋修远同穆清自门前而入。他是见过宋修远的,知其身份,自然不敢怠慢,忙不迭地跑上前躬身行礼道:“小臣见过侯爷,见过夫人。”
    宋修远瞟了眼啬夫,:“这些虚礼便不必了。今夜可还有余出的厢房?”
    “有,二位请随小臣入内。”啬夫将宋修远与穆清迎了进去,“ 今日有一越国宗族到此,并着丫头婆子和杂役足有百十人。乡野豪强,言行多有粗鄙之处,若冲撞了,还望二位贵人多担待。”
    入了驿传的大门,内里是一个约莫十余丈见方的小院子,正如啬夫所言,院内皆是些穿了粗布短褐的仆役,正行色匆匆地安置物件。
    四下嘈杂不堪,隐隐有污言秽语入耳,纵然穆清不是打小生长在王庭深闺的郡主,在山野乡间野惯了,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,算是明白了宋修远先前言语中提及的委屈一说。
    宋修远携着穆清跟着啬夫往里走了走,这时有一驿传内的小厮快步跑至三人面前,见了礼,急道:“小人在马厩内做事,方才不知为何,侯爷的坐骑竟无故躁了起来,嘶鸣不已,小人制服无法,故而来向诸位大人通报。”
    宋修远闻言颔首,略加思索,同穆清道:“青骓的性子烈,此处的仆役恐难以驯服。我去瞧一瞧,夫人先入内吧。”
    话音方落,不及穆清作答,忽而卷起了一阵狂风,夹杂着宁沪原上的风沙兜头兜脑地吹来。衣袂翻飞,发髻凌乱。穆清被吹得有些发懵,待想起用袖掩面时,突然发觉宋修远正堪堪站于她面前,替她遮了大半的风沙。
    “他娘的何处来的阴风!老子刚堆好的干草!”
    随着狂风,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句抱怨,惊天地泣鬼神般地在小小的驿传上空炸开。一旁的啬夫听闻此言,心中不禁一番呼天抢地,唯恐这些不知轻重的仆役冲撞了面前的两位贵人。穆清却没有瞧见他眉头眼睛都快纠在一处的神色,只是听着那句叫唤,毫无征兆地忽然轻笑出了声。
    “夫人觉得有趣?”穆清抬首,撞入宋修远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。
    “......”穆清止住笑,正寻思着如何作答,宋修远上前替穆清戴上被风吹落的兜帽,转身便走了。
    穆清无言,心塞。
    宋修远这是何意?莫非是觉得她方才的笑有失仪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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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此时不过申时两刻,尚未到用晚膳的时辰。啬夫唯恐再让穆清见到听到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,直接领着穆清绕过小院子,穿过作为饭食之地的厅堂。
    却没想到厅堂此时亦坐满了人,均是那越国宗族雇的仆役。这些大汉个个虎背熊腰,狼吞虎咽地吞食着桌上的饭菜——过了今晚主子们便到了阳陵邑,他们此趟的活计自也结束了。月余的辛苦活计换来不菲工钱和主子赏的这一顿饭食,想着便要止不出笑出声来。还有几个壮汉要了些许薄酒行酒令说段子,致使整个厅堂轰乱不堪,连啬夫并着穆清两个大活人穿堂而过都未曾注意到。
    只是将要穿过厅堂时,穆清突觉背后似粘了道目光,临出门前回头望去,见果然有人盯着她。
    厅堂内的四方桌旁皆坐了五六人,只有西南角的桌前孤零零坐着一个男人。那人的穿着打扮与众杂役皆相同,只是身板比旁人瘦小些,瞧着并不像靠力气吃饭的杂役。饭食皆陈于面前,那男人却放下碗筷,只是盯着穆清,神色讳莫,似笑非笑。
    穆清亦盯着那人,只见那人虽眉目周正,但剑眉入鬓,隐隐透出一股恣意与不羁来。
    穆清此时正巧站于灯下,风流的眉眼被灯烛昏黄的光晕染出一股子娇媚,眉心的一点朱砂更显动人心魄。瞧清楚了穆清掩在斗篷下的面容,那人兀地勾起唇角,笑意更甚。幽深的眼神似将那周正的面目蒙上了一层放浪形骸,无端令人心颤。
    穆清分辨不清那人眼中深意,只觉一阵心悸,再不想瞧他,转身便要走出厅堂。但此时堂内的众人终于发觉了穆清,齐齐看向穆清。
    斗篷宽大,罩住了穆清身上的朝服,更是掩了穆清的大半容貌。此时的穆清瞧着竟比那越国氏族的主子还要朴素些,坐得较近的杂役惊觉穆清容貌不俗,瞧着打扮又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子,便起了逗弄之意,出口吹了声口哨,调笑道:“哟!这位大娘子好生漂亮!”
    啬夫闻言大惊,刚想出声制止,却不知从何角落又冒出了句:“想不到这小小驿传竟藏着个美人,美人可是愿给兄弟几个斟碗酒哇?”
    “大胆——”
    “走吧。”穆清转过身,出言制止了啬夫。若没有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驻足,便也不会惹出这诸多的混话。
    啬夫躬身称是,领着穆清出了厅堂,将那闹哄哄的厅堂留在了身后。边走边悄悄留神观察穆清,见穆清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,这才放下心来。
    啬夫将穆清领到厢房前便转身退了。穆清刚要推门而入,却听闻身后一阵脚步声。以为是宋修远回来了,她便敛起方才略有些耷拉着的神情,正要转身,却见廊柱后有一个陌生的身影。
    心下一惊,不免厉声出问:“何人在此?”
    那人闻声走了过来,朝着穆清恭恭敬敬鞠了个礼,道:“小人厉承,见过贵人。”
    未等她言语,那人便直身抬起头来。穆清这才发觉眼前的这位正是方才厅堂内盯着她瞧的男人。
    心中一怔,想到方才他的神色,穆清打从心底里不喜面前这个自称厉承的男人,冷冷道:“我见过你,在方才的厅堂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