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昀最近总是睡不安稳。
遇见舒青尧之后这么多年了,古昀总会梦见当初为了他,自己和父亲的那一夜争执。
或许就因为舒青尧的出现、又或是他对舒青尧势在必得的偏执,他的人生才出现了转折。
虽然舒青尧一无所知,甚至在他眼里他们的交情可能不过几个月,可在古昀心中早已占据了太久,久到家族无法坐视不理。
家族的一切阻拦都因为他姓舒。
十多年前,重大叛主事件的主角也姓舒,只此一点,古家的众元老坚信有其父必有其子,是永远不能原谅的。
毕竟谁会将叛臣的儿子留在少主身边,养虎为患?终有一天他会得知古家曾将其满门抄斩,等到那个时候,再忠诚的影卫都会为复仇杀红了眼吧?
所以,舒青尧不会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对他,包括曾经爱他的古昀。
在很早以前,他孤身一人讨生活的岁月里,无数位高权重的古家长辈和家臣都听过他的名字,在少主面前反复提起过他“叛臣之子”的身份,只为打消少主对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兴趣。
而作为一举一动都会被过度解读的少主,古昀对小小一个影卫单方面的注视,足以被定义为“不听劝告”,让他和父族心生嫌隙,从父子转变为主位的争夺关系。
关于舒青尧的梦总是很真实,古昀记得那年也是盛夏,一份独特的死侍资料送到了他手中。
那时舒青尧刚进训练营,天资聪颖,在一群同样优秀的死侍堆里是鹤立鸡群的存在,这天纵之才自然而然就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与其说是古昀主动关注,不如说这小子让人很难不注意到。
舒青尧不是普通影卫。古昀在钟楼上俯视他的第一眼就这么想。
紧身衣将他身形勾勒得修长,握着匕首,每一块肌肉的爆发都那么流畅,姿态矫健。
他冷厌的眼眸里是有一些动物性的,和其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影卫一样凶残,却无法用任何野兽来形容。
他闪躲和进攻的节奏并不野蛮,像猎豹咬死一只小鹿一样轻而易举,黑眸带着与生俱来的慵懒气息,是发自本能的游刃有余。
他干净利落夺人性命那一刻,热烈的晚霞被黑夜逐渐压住,血珠溅在他眼尾,像致命的红妆。
毕竟是杀手,强横的第六感让他倏然抬眼。
尽管是暗色玻璃,舒青尧看不清里面人的轮廓,但他知道有人在窥视他,高高在上。
他眼睛里没有一丝茫然和疑惑,就好像无视了玻璃,直勾勾盯向古昀那充满占有欲的眼眸,针锋相对,像雄狮不满于外来者入侵领地,剑拔弩张。
他看似随意地抹了下眼尾的血迹,眼神不曾弱下去半分,一下子就抓住了古昀的心。
桀骜不驯,令人着迷。
这是古昀见他第一眼所想。
“叔叔,他叫什么名字?”古昀垂眼俯视他,朝身后的四叔问。
“他以前叫舒青尧,你知道他,舒家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婴儿,”四叔感叹似的叹了口气,“不过现在进了训练营,没有名字,也没有代号。”
古昀眯了眯眼,还在与他对视僵持着,却不知想到什么,忽然笑了。
一上一下,一主一仆胜负早已分晓,他不该将时间浪费在幼稚的对峙上。
兴许是感受到上面人的轻蔑,舒青尧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,也眼含傲气地笑了,像是无声的挑衅。
这让古昀本要移走的视线再度停留在他身上,淡漠的眼睛逐渐染上压迫感。
有趣。
这舒青尧根本不像看不清他,视线明明模糊,眼神却很坚定,就仿佛胜券在握的捕食者不会在乎猎物的模样。
舒青尧明明杀伐果决,却时刻内敛隐忍着,野蛮但不血腥,冷清却不阴柔,只是站在那里,就带着一种王者身上与生俱来的暴力美学。
虽然他们之间毫无交集,只是古昀单方面居高临下的观察而已,甚至舒青尧对他是什么样的存在都没有概念,他们从未接触过……
可古昀还是被他吸引住了。
刹那之间,无法自拔。
就像会蹦的蚂蚱才有追逐的乐趣,会挣扎的野兽才有征服的必要,说不清是挑衅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,从小到大古昀从没见过不害怕自己的人,以及如此僭越的眼神。
这当然不是一种感情,只近似于动物掠夺的本能,让古昀内心叫嚣着一定要拥有他,就像自己生来就拥有权力一样,轻而易举又理所当然。
所以从训练营回到古家,他天真地开口,和父亲讨要舒青尧。
“父亲,这次生日您把他送给我做礼物吧。我要他当我的狗。”
古昀将他说得好像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物,就像看见马场里最帅又最快的那匹马。
可古君回却一口回绝。
他直视古昀眸子里的自负,提醒道,“你的喜欢终有一天会变成软肋,甚至是捅向自己的刀子。如果让我发现你动情,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。”
那时的少主年轻气盛,对家主的提醒不以为然,却对威胁很敏感,心里倏然一紧,很有城府地笑了,“父亲在开玩笑,我还能爱上一条狗不成?”
话音里浪荡的调子就像在告诉古君回,玩玩而已的小宠物拿不上台面,不配兴师动众。
看见父亲略微缓和的脸色,古昀不动声色抿了抿唇。
他确实不想让舒青尧轻易就被弄死了。
从小的环境让他优越感与生俱来,随口一个命令字里行间都把底下人当奴才,自然不理解何为等级阶层,何为自下而上的反抗。
他只把舒青尧当做一定要获得的东西,并且有绝对掌控他的自信。
可听到他信誓旦旦的承诺,父亲却说,“他姓舒,当初饶恕一个婴儿已经算网开一面,如今阴差阳错将他招进训练营,处死他是你最好的选择。”
古昀听见他说,“死了就再买一个新的,再照着喜欢的类型训一个,没什么可稀罕的。”
他蹙起眉,莫名觉得不舒服。
虽然父亲话里已经算退了半步,但舒青尧并不是别人能替代的,他觉得父亲侮辱了他。
“我就是喜欢他。我好奇,我想看他翅膀折断的样子。”古昀抱臂而立,直视父亲,态度略微强硬了些。
“父亲不必多虑,若他到时候威胁到我,家臣们也自会把他打死,再不听话也只是奴才而已,过于低劣,我不会费什么精力管教。”
在古君回令人窒息的审视下,他悠然坐到沙发上,双腿交叠,漆黑的眼眸让人难辨真假,即便是他父亲都看不出波澜。
“再说训练营的人也不是废物,他一条被拔掉爪牙的狗,再有野性也不会锁不住的。”